寻找一把白纸扇
梅 洁
迁居京城两月有余,一直在翻天复地地寻找一把扇子,虽然寻找的过程心事重重,但我始终坚信我不会丢掉这件珍物。在大到木器家俱、小到一页信笺的迁徙中,我是多么小心翼翼地捡拾每一件物品啊。那把扇子一定是珍藏在一个什么特殊的地方,反倒是要费了心事的寻找……
一年前,瘦高瘦高的文友小冯来家时,扛进来一筒他自己装裱好的书法卷轴,小冯说这是他朋友的字,裱好要送我。这里说扛,是因为这卷轴加方型绢布包装盒,要用小冯两只男人的手方可握拿,打开来字幅竟高过了我家房顶,挂不起来。这么大的字轴我想小冯只能是扛。我说,小冯呀,你以为我家是博物馆,高楼大厅的,怎么想着要送我这么大一幅字?小冯说“梅花香自苦寒来”这句话挺适合你,就让书法朋友写了送你。小冯憨笑着,一双细长的眼睛眯成暮色中两节弯曲的墨线。
我问小冯你的朋友是谁,他说叫大江,并说他和大江是广平的同乡。“隔行如隔山”,在此之前,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书法界的大江。
又过了几天,小冯又送来一本《大江书法作品集》,对于书法艺术我说不好它的辽阔和深邃,但它在我心里有过伤感:家兄的草体字美仑美奂,他的仿毛体(毛泽东狂草体)足可以假乱真,他的国画、油画也好生了得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19岁的家兄开始以每幅字画二三元稿费的微簿收入供我念完了初中、高中和大学,在远离父母的日子里,家兄以写字、绘画牵携着我们兄妹艰难的人生。
几十年来,我虽然没有深谙已成为艺术的中国书法,但我却在心底珍藏着这门艺术搭救我人生的深情。由此,我每每看到好的书法心底便突起波澜,一种无以言说的幽美伴着墨香向岁月深处飘去……
翻开大江书法集,这种感觉又一次浸入心脾。
这是一本以楷体和行草为主体的艺术精品集,我知道我没有能力表述我眼前的艺术呈现,但那种楷体的端庄、清逸、隽美却使我突感神清气爽,心情变得悠远而宁静。记忆中我第一次看到蒙古草原时获得过这种心情。那摇曳的草浪、那点点滴滴的野花、那滚动的白色羊群、那遥远无及的地平线、那浑圆神圣的落日……我说不清为什么当我翻看那一页又一页绝美的中国黑白字时,居然产生了同看到绿草茵茵的草原同样旷美、清雅、悠远、宁静的心情,在并不同源的自然之美和人文艺术之美之间,我竟获得了相同的美感。
是因着那一地一纸都具有同质的清新?
是那沉稳恬静的秀美都归属一个深阔的意境?
还是那致高致远的空灵都吸纳了宇宙间神秘的精气?
作品集的后半部分是草书,翻阅时的心情尤如我无数次站在故乡的汉水边,看它的奔放,看它的波澜,看它一泻千里的浩荡与大气。
我很感激地对小冯說,谢谢你,我会把这部作品集寄给我的哥哥。
一个午后,小冯带他的书法朋友大江来到了我的家。
站在面前的大江,穿着白色对襟布扣上衣,白色上衣上有隐约的、稀疏的浅黄色图花,清癯而英气的大江笑着,文静而谦卑,年轻的生命个性直逼眼帘。整个一个午后,我们都在喝茶、聊书法,聊世界上最独特的毛笔文化。王羲之、王献之、颜真卿、怀素、米芾、锺繇、苏东坡……一个个笔墨精魂跨越千年的时空,向我们飘逸而来;一个牵携了中国数千年的笔墨文化如同初秋清凉和煦的晚风,吹拂和温慰着我们张望辽阔悠远之美的心。
大江说,他10岁时就开始在故乡的沙滩上练字了,一练就练了30年!30年里他磨秃了几百枝毛笔!他在博物馆上班,练字只能在业余,于是他常常写字彻夜不眠;他很辛苦,节假日有时一练就是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,他数次劳累晕倒在写字台前……但大江说,所有的劳苦与艰辛都包含在生命无限的喜悦之中,他很感谢上苍恩赐了他这块栖息心灵的净地。
我发现文静的大江阐释起书法艺术时激情飞扬,一颗谦卑的心被自信和坚韧的力量所鼓舞。他说书法用笔必须纵放相宜,带燥方润,起笔要果断,行笔要沉稳,收笔要含蓄;他说书法结体要端庄而不板滞,严谨而不落俗套,秀美而不失朴拙,刚健而不失潇洒;他说用墨务必浓淡适宜,浓而不失清雅,淡而不失空灵;他说他倾心唐人舒展潇洒之神态,又不断追寻魏晋简古蕴藉之意趣……
但他最让我心钦的一句话是:一个好的书法艺术家真正的笔底风光应该是,在他的每一幅字里无不彰显着他的人格和风骨!
话谈到这个份上,和大江交友已成为一种向往。
有一天,大江说,我给你写一幅字吧。他说得很诚恳。
我说,你给我写一把扇子吧。我欢心而惊喜。
欢心而惊喜的并非全是我将获得一个两次入展全国书法最高奖“兰亭奖”和国际国内这样那样金奖银奖的青年书法家的墨宝,而是一种友谊的随缘。没有缘,再大再高的名人于我无攀。
2007年阳春三月,我和妹妹去普陀山敬香,归来杭州时,我们在大街小巷寻找卖纸扇的商家。我知道杭州的纸扇名闻天下。正在我们怅惘寻觅之时,一路人告知,买纸扇到“王星记”吧,老字号,呶,前面就是。顺着路人指点的方向,我们前行五十米便看到了古朴而赫然的“王星记”商牌。创办于1875年的王星记扇厂生产十几类几百种纸扇、绢扇、檀香扇,我精选了三把白纸扇。一把送小冯,一把送大江,一把让大江给我写字。我满心满意地谢别了杭州。
回来后,我把写白纸扇的心意交给了小冯和大江。
2007年初夏,大江送来了给我已写好字的白纸扇。纸扇上的字是端庄、清雅、瑰美的小楷,这是他入展“兰亭奖”的楷体。内容是:“当我走过几十年人生,当我发现孤独、伤感而永不媚俗的生命状态,在我内心埋得有多深的时候,我才知道,就在我生命孕育的瞬间,那个以梅为图腾崇拜的部落的生命信息,已经从遥远的世纪外飘然而至,生命之初之末在一个瞬间无言地重合。于是,所有人生与自然的隐情就此命定。”
这是我试图诠释我的姓氏“梅”与命运的散文《一种诞生》中的一段话。感谢大江把我至真至爱的文字写成了他同样至真至爱的馈赠上。
凝神洒满白纸扇上的毛笔字,仿佛看到飘落一地的我姓氏的花瓣。我在想,这是友谊的选择还是艺术的默契?
我将继续寻找我的白纸扇,我相信一份高贵的珍藏必定放在配得上它的地方。
2008.2.29.于北京
大江,你好!
对不起,久违了!我07年12月迁居北京,两个多月来,我一直在忙碌安居的无数事情。如果加上搬家前的数月整理,这个迁徙时间就更长了。为此,我一直想写篇纪念的文字直拖到现在才完成。因没写就纪念友谊的文字,我也不好意思与你联系。请谅。
就在前几天我准备写这篇文字时,怎么也找不到你给我写字的扇子了,我翻箱倒柜终不得,真是心事重重。这种牵挂更使我一字一字地怀念我们从不相识到建立友谊的过程。说来也巧,就在我写完这篇文字的第二天,我终于找到了这把珍贵的扇子。
现在,我把这篇文字发到你的邮箱,你指正后给我回复,之后,我将把这篇文字发给有关媒体,请他们发表。河北日报可以吗?
我的手机已变为北京号13910338570 家的电站010--58973057 把我的文章、手机号转告小冯。我住的地方离我大儿子很近,他照顾我方便多了!我一天天在老去、弱去,我终归需要我的儿子帮助呀。这就让我下决心迁居北京。你和小冯以后来京时可到我家作客。
致
礼!
梅洁
mei-jie@sohu.com
2008-03-05 |